曾经，乌克兰也是一片电子游戏的热土。

自乌克兰离开苏联后，孕育出了许多游戏工作室，当时大部分公司都是给欧美同行做外包，为数不多的原创IP大多是一些带有斯拉夫文化色彩的战争或者射击游戏，只在东欧地区的部分玩家中流行。

直到《潜行者》《地铁》这两个重量级作品诞生之后，长期由欧美主导的游戏行业才逐渐把目光转向了这片土地上。对于受西方文化浸润已久的玩家群体来说，乌克兰游戏简直就是异类，无论是极具战斗民族特色的美术风格，还是高度还原现实所打造出的硬核游戏体验，都是在游戏圈前所未见，甚至与游戏设计理念背道而驰的存在。

如同注视着天外来客一般，许多玩家和制作者都关注着乌克兰游戏会如何发展。然而就在乌克兰游戏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大IP、走出了风格，正在蓬勃发展的半路上，俄乌冲突爆发了。

冲突正式开始后，很多乌克兰游戏人所经历的那些事，你可能多少有过了解。

游戏延期、工作室解散、制作人扛枪上前线、甚至是团队成员死于战火......如今，炮火已经响了一年多了，而那些身处乌克兰的游戏人，现在又都怎么样了？

战火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无力的，一个有着几百号员工的游戏公司自然也不例外。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潜行者 切尔诺贝利之心》的开发商GSC Game World（以下简称GSC）还算是做了一些准备的，仍然被打了个不知所措。

首席制作人格里克维奇曾透露，早在冲突开始前媒体上流言满天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提前囤积了不少汽油、药品和生存物资，准备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冲突即将爆发的风言风语随着形势的不断升级而越来越让人不安，当有国家开始撤离使领馆人员的时候，GSC发现事态可能比想象的更加严重，于是开始着手把基辅总部的一部分员工带着重要数据迁到靠近乌克兰边境的一个镇子上，还有一些员工则直接进入了邻国匈牙利。

这个如今看来无比正确的决定，却让当时的GSC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因为直到冲突发生之前，很多人仍然认为俄乌双方在外交上的剑拔弩张能停留在口头上：战火不会来的，过几天局势就会得到缓和，然后大家就能一边感慨着虚惊一场一边回到基辅，重新拾起公司到家两点一线的日常。

这些美好的愿望终究还是被现实中的坦克和装甲车碾碎了。

冲突开始的第一天，基辅周边就爆发了战斗，此时仍然有大约五百名GSC员工及其家属处于交战区，公司一切事先做好的计划都被打乱了。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挤满了人，租辆车更是几乎不可能，几个经理为了给员工找落脚点只能连轴转，每天最多休息两三个小时。

在手忙脚乱之下，这场撤离行动中还发生了不少小插曲，比如GSC在外国合作伙伴寻求运输和物流上的支援时因为一些沟通问题，阴差阳错地收到过一支私人安保公司的佣兵名单。

由于形势所迫，GSC不得不在战火中落实自己开设分公司的计划。斟酌再三，最终他们选择了捷克首都布拉格，之前进入匈牙利的那些GSC员工先一步到布拉格打点好了办公室和住处，后来的员工也因此得以顺利地进入捷克。

到了10月，新的GSC总部开始步入正轨，员工们开始继续投身于《潜行者》新作的研发中，当然这个仓促上马的新总部面临许多不便，至少他们位于基辅总部的一整套动捕工作室是指望不上了。

不过相比于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仍然留在乌克兰的GSC员工来说，一个安安稳稳的工作环境已经称得上天堂了。

比如GSC的社区管理Maksym把自己的办公室搬进了建筑结构更加坚固的卫生间，这种做法在乌克兰很常见。

而叙事设计师Dariia几个月来一直在自家过道里工作和生活，这里还有她收留的一只在炮击中幸存下来的独眼狗。

“当战火就发生在窗外的时候，给游戏里的暴力任务写台本是件艰难的事”，Dariia说。

在与那些仍在乌克兰的同事一起工作时，视频会议经常会被防空警报所打断，如果有人在会议中太久没有回复，其他人就会忍不住担心起他的生命安全。冲突后期，乌克兰的供电和供暖系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打击，因此那些程序员们不得不把工作时间挤到互联网相对稳定的那几个小时里。

“我们做梦都想回到基辅的办公室去，像以前一样工作，但我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经无家可归了。”

战火烧到自己家乡后，动画师Oleksandr再也没有收到过父母的消息

无独有偶，《沉没之城》和《福尔摩斯》系列的乌克兰开发商Frogwares的总部也在基辅，他们甚至在冲突开始后还对媒体喊话说：“我们哪也不去！”

事实上，不少Frogwares的员工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冲突刚刚开始的时候，Frogwares也经历了相当一阵时间的混乱，有的人整整一个多月都在搬家；但这阵混乱过去之后，许多人还是选择回到公司，“这关乎我们的生计，哪怕在战火中，我们也必须养活自己和家人，这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决定”，Forgwares的营销部门负责人说。

《福尔摩斯：觉醒》已经跳票一次了

俄乌开战一周年的那天，Frogwares在推特上分享了20年老员工Svitlana的故事，这段经历或许也是无数乌克兰平民在那段混乱时期的缩影。

2022年2月24日凌晨，Svitlana被爆炸声惊醒，警报声和手机上各种狂轰滥炸的消息预示着，平凡的日常生活就此结束了。

冲突爆发的第一天晚上，她是在当局分配的防空洞（其实就是当地学校的地下室）里度过的，而那里已经人满为患，她把唯一的位置留给了女儿，自己则与未婚夫一起蜷缩在楼梯下面。

经历了充满不安的一晚之后，他们意识到躲在防空洞里也并非长久之计，在急切与家人在一起的心理下，他们作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回家。

到了冲突的第四天，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选择有多么鲁莽——透过阳台，Svitlana亲眼看到了一枚类似于火箭弹的东西径直冲向了他们所居住的大楼，在附近爆炸了。

这一刻，她意识到乌克兰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犹豫再三，她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带着女儿一起去波兰。因此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都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制定一个又一个计划，语无伦次地向女儿解释发生了什么；两天之后，她和女儿逃到了波兰的亲戚家里，而她的未婚夫则决定在基辅就地参军，这对恋人就此天各一方。

在波兰，Svitlana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安定日子，但她一直牵挂着战况和自己的未婚夫，和他联系时总是尽可能地多说些话，因为每次到了说再见的时候都会很揪心，不知这次道别是否就是永远。

牵挂了几十天后，Svitlana的未婚夫获得了一次难得的休假，他们选择在相对安全的乌克兰西部见面。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之后，他们意识到了家庭的重要，于是二人相处了4年的感情终于在当地的一个小法院里开花结果——在战火开始3个月后，他们结婚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Svitlana一直奔波于波兰与乌克兰之间，或是去看望自己的丈夫，或是寄一些生活用品过去。八月，战事逐渐稳定了下来，Svitlana决定回到基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战火打断了生活太久，以至于我们已经厌倦了这种一切都停滞不前的感觉”。

换句更直白的话就是：“我想家了”。

回到基辅后，Svitlana修好了自己家的房子，尽其所能地让生活重回正轨，不过这个冬天仍旧过得很艰难，每次停电、停暖背后都可能是一次针对城市基础设施的攻击，仿佛在不断地向那些想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们强调：冲突并没有结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经历了如此剧烈的动荡之后，Svitlana仍然有个完整的家庭，她的女儿在这段时间里成长了不少，参军的丈夫目前也还活着——很明显，并不是所有家庭都这么幸运。

乌克兰大大小小的游戏公司中或多或少都有人参与到了这场冲突中，甚至《地铁 离去》的动画师Korzinkin、《潜行者 晴空》的开发者Volodymyr等人已经死在了战场上，而目前为止冲突仍然没有停下来的势头。

这场冲突最后的结果仍未可知，但输家早已确定好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普通民众，他们除了痛苦和仇恨之外什么也得不到，一如大象打架时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草地。

此前的东欧玩家中，射击游戏一直是最炙手可热的题材之一，但经历过这场冲突之后，状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至少对于伤痕累累的乌克兰老百姓来说，现实里打的这一仗已经够要命的了。